太极拳,源于中国古老文化,它是中华武术的一支奇葩。太极拳自明末清初产生以来,诸多名家大师以自己的毕生心血,在不断发展的理论和实践方面,给我们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太极拳法不仅遍及全国而且走向了世界。人们对太极拳的研究越来越有兴趣。就阐发太极拳原理及拳架者而言,前有王宗岳、陈鑫、杜元化等,后有武禹襄、李亦畲、杨澄浦、陈照丕等。近有顾留馨、陈照奎、冯志强、陈小旺、马虹、赵增福等。他们在太极拳推广、研究、发展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贡献。21世纪以来,新一代太极拳爱好者在前人的基础上又有新的阐发。近阅太极拳名家郑琛所著《太极拳道诠真》(以下简称《诠真》)一书,颇感有新意。对第三章《理论篇》,笔者尤感兴趣。
然作者在《诠真》一书中给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太极拳道”。查遍手头资料均未有此一说(恕笔者孤陋寡闻),似乎作者有悖于太极拳普遍原理而有意创造一个崭新太极拳式,并向“空手道”、“跆拳道”靠近。但综观全书,处处皆以太极拳原理驾驭、阐述、探讨该书所述之太极拳——赵堡和氏太极拳。那么作者为何要标新立异给予太极拳加一后缀“道”,且诠真之?《诠真》给出的答案,一是“太极拳道”始出宋张三丰。二是徐兆北先生主编的《东方修道文库》丛书中《太极道诀》一书有此一说。三是将太极拳称为“太极拳道”是复原、尊重先师邢喜怀、祖师张三丰之本意。按照这样的答案,我们岂不应将几百年来称谓的太极拳正名为“太极拳道”?实在有点匪夷所思。这不仅涉及太极拳源流问题.也涉及太极拳既往理论问题;不仅涉及我们对太极拳称谓习惯问题,也涉及对太极拳是否要重新认识的问题。笔者无意涉及太极拳的诸多问题,只想从另一个角度对太极拳道之“道”议论一番。
中国的武术源远流长,种类繁多,可谓百花争艳。但凡徒手演练搏击者都以“拳”(或者掌)称谓之、命名之。如我们熟知的查拳、花拳、炮拳、红拳、通臂拳、形意拳、猴拳、八卦掌等等,都不曾以“道”命名各样拳种.只有国外拳术爱好者在吸收了中国传统武术技击基础上,结合本国技击实际,从而形成新的有别于中国武术拳种的技击法而创立的“空手道”、“跆拳道”、“截拳道”才称之为“道”.其实就是“拳”。我们不是同样可以称呼为“空手拳”、“跆拳”、“截拳”吗?问题是,说太极拳为“太极拳道”是否真有其“道”?答案是肯定的,有
“道”!然而此“道”非彼“道”也。
我们先来看看《诠真》的作者所诠释的太极拳道的“道”。它给了我们三个概念:
1.太极拳道是一种拳的名称。第一章第一节开宗明义曰:“太极拳道,乃拳道之名称。”
2.太极拳道是修炼之道理、路径:“一为修炼拳道之理、二为修炼拳道之路。”
3.太极拳道是参悟道教的前提、条件或基础:“为学太极拳人道之基。”
名称、道理、基础。“太极拳道”到底是什么?笔者浑然不知了。那么究竟何为太极拳“道”?是否我们修炼太极拳得到了或者掌握了“道”,就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若说“道”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可算是含义最广泛、内容最丰富的文化范畴了。它由本意为法则、法规、方法等含义,逐步延伸为人生观、世界观,从而“道”便成为宇宙生成本原和人格化神的双重含义了。以先秦老子、庄子关于“道”学说为中心的学术流派——“道家”深深地影响了中国几千年的文化思想,它与中国的儒家、释家并列为三大传统文化。太极拳的无极、阴阳、两仪、四象、八卦原理无不打上了道家学说的烙印。王宗岳的《太极拳论》、陈鑫的《陈氏太极拳图说》、杜元化的《太极拳正宗》、武禹襄、李亦畲等人有关太极拳的论述无一不是主要运用道家学说来阐述、解释、发挥太极拳。如此,道家的学说就是太极拳之“道”?
由太极拳之“道”想起庄子曾经给我们讲的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庖丁解牛:“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覆,膝之所跻,砉然响然,奏刀劐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日:‘嘻,善哉!技艺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日:‘臣之所好者道也,近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曾见全牛者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行......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解牛只是需要掌握一定技术的体力劳动,但在庖丁那儿,就不是仅仅掌握技术问题。面是把握了比技术更深一层的“道”。他的解牛完成了技一道一艺的嬗变:初解牛时所见全牛,是技;三年后未曾见全牛,是道;再后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视,是艺。这时的庖丁已超越了由解牛技术带来的物质享受,沉浸在由道所产生的精神享受之中。手、肩、足、膝之运动皆与桑林之舞合拍,与经首之会同律,从而“踌躇满志”,达到了物(牛)我(技)两忘的崇高境界。
追寻历代太极拳大师修炼路径,我们似乎也发现其技一道一艺的嬗演轨迹。无论是口传的、书载的、眼见的太极拳大师们演拳,那极虚、极静、极空、周身合一的感觉仿佛不是在演拳.就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形体运动;而在与人交手时的随心所欲、无心成化、即化即拿即打即放完全顺乎自然,真乃物我两忘的境界。观看他们演拳或交手无疑是在欣赏一种艺术,是一种精神愉悦的享受,而大师们也陶醉于太极拳为自己带来的精神享受之中。在自己享受的同时也给他人带来享受,这就是艺术。庖丁解牛得“道”时“未曾见全牛”,这只是挣脱心为物役的枷锁——获得人生自由:当其达“艺”时“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这是解脱人自身肢体器官的束缚——获得精神上的自由。修炼太极拳只有获得精神上的自由(享受)才能最终到达太极拳艺术的彼岸。上世纪60年代陈照奎大师在上海体育馆演练陈式太极拳,无论内行外行看了都叹为观止。他动作潇洒自如、刚柔相济、松活抖弹、似断若续,有时行云流水、有时卧虎腾龙、有时平沙落雁、有时深泽大山,他完全融人太极拳意境之中,感染着、打动着观众。连平时不耐看太极拳吵吵嚷嚷唧唧喳喳的青少年顿时也安静下来欣赏。这就是太极拳艺术的魅力。真正做到如陈鑫所说“在我打得天花乱坠,在人自然拍案惊奇”。凡寻觅太极拳真谛的人无不想达到这种艺术境界。当然,要达到我两忘的艺术境界必须从基础开始:太极拳的基本要求要反复无数遍练习——达到技(“着熟”):尔后要遵循太极的修炼原则、方法、技击等不断揣摩、推手、散手、实战——从而得“道”(懂劲):最后有形至无形,心机为艺——达到艺术(神明)境界。这不正是王宗岳在《太极拳论》中指出修炼太极拳的路径“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吗?陈鑫在《陈氏太极拳图说》中也说“始则遵乎规矩,继则化乎规矩,终则神乎规矩”。着熟——懂劲——神明和遵乎——化乎——神乎与技——道——艺惊人地相似.它们以不同语句说明了同一个问题。修炼太极拳要逾越“道”最终要达到的是“神明”、“神乎”的艺术境界。
我们之所以说太极拳艺术,是因为艺术是用形象反映现实但比现实更具典型性的社会意识形态,包括文学、绘画、音乐、舞蹈、电影等。而太极拳以道家学说为指导运用人的肢体来反映人类徒手搏斗的攻防技术,并以独特的肢体语言将攻防技术有机地科学地串联编排以增强人们修炼时的趣味性、观赏性,进而达到精神享受与美的效果.完成艺术的升华。现代太极拳大师陈照奎的演练充分展示了这种艺术。
太极拳要达到艺术的升华,从哲学角度看就是否定之否定。初练(见)太极拳,见拳是拳、见招是招——技;再练太极拳见拳不是拳、见招不是招——道;复练太极拳,见拳又是拳、见招又是招——艺。初时练太极拳只见拳的表象、形态;极时练的太极拳见到的是拳的精神了。所以陈鑫说:“打拳熟而又熟.无行迹可拟,如神龙变化,捉摸不定,随意举动,自成法度,莫可测度。技至此,真神品矣。”这不是故弄玄虚,其实是真实的体验。一些造诣颇深的太极拳家都曾经历过此种体验。他们在逾越“道”的阶段时已不再刻意表现太极拳外在形体和形状,而是在追求太极拳的气韵精神。只有体现出太极拳的气韵精神才能打动人、感染人,才能与人以精神享受,才称得上太极拳艺术。
我们从二千多年前庄子讲述的“庖丁解牛”故事悟到修炼太极拳技——道——艺的路径,与王宗岳、陈鑫的论述是一致的。这里的“道”是太极拳的原理、法则、规矩、方法,是通向太极拳艺术殿堂的必经之路,是一把开启太极拳艺术殿堂大门的金钥匙。
笔者以为:
“技”,太极拳基本拳架抑或基本推手技巧也。
“道”,太极拳原理、法则、规矩、方法也。
“艺”,太极拳极虚、极空、极静、物我两忘、天地人合一、技击纯乎自然.精神享受由然而生也。
技不等于“道”,“道”指导、影响或主宰技。从指导、影响至主宰完成艺的升华。这里的“艺”我们当然是指艺术亦即太极拳艺术,可见“道”是中枢、是关键。当今太极拳界百万大军中,只有悟“道”并逾越“道”者才能到达太极拳艺术的彼岸,换句话说,要想达到太极拳艺术的境界必需经过“道”的历练。“由懂劲而阶及神明”。遗憾的是大多数太极拳修炼者满足于技而滞于道,他们只能称为太极拳匠人,而匠人与太极拳大师的区别正在于匠人无须要“道”,太极拳大师却要超越“道”。然超越“道”者又有几何?叹哉,到达太极拳艺术殿堂者寥若晨星矣。
自太极拳创立几百年来。几乎所有的太极拳家和爱好者都企图寻找那把开启太极拳艺术大殿的金钥匙——太极拳之“道”。虚领顶劲、气沉丹田、沉肩坠肘、沾连黏随、引进落空、舍己从人等等,这些都是太极拳的“道”.但也不是太极拳绝对的“道”。因为,“道”在每个人心中,在每个时代上空。如果每个人心中的“道”一致,怎么会有陈、杨、武、吴、孙等诸式?如果每个时代的“道”都始终不变.怎么会有陈式的刚柔、杨式的舒展、武式的紧凑、吴式的柔化、孙式的开合等这种每个时代不同的特色的呢?所以说“道可道,非常道”也。
正因为前辈太极拳大师遵乎“道”.化乎“道”,最后又神乎“道”。才使今天的太极拳诸式并举,各领风骚。因此,我们在寻觅太极拳真谛时,一定要遵循道、掌握道、超越道.如此,太极拳艺术的殿堂之门将会为你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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